西蒙诺夫原著：蜡烛

蜡烛

在一幢楼房的黑暗的角落里，蜡烛在一闪一闪地发光，划破了沉寂的夜。

蜡烛旁边有一个长条形的铁皮火炉，通红的炉火从炉口里冒出来，向四周散发着逼人的热气。在炉火旁边有一只破烂的木箱，蜡烛就摆在它上面。

在这个已经失去生命的、被血水染红了的世界里，有一个大高个子，穿着开了花的破衣服，正从一个破箱子里翻找着什么。他随身带着一把磨得很快的斧头，手里拿着一把生了锈的长柄镰刀和一张黑油油的毛瑟枪。一长串的红胡子遮住了他的脸，使他的脸活像只剥了皮的松花蛋。这个像乞丐一样的人，一边用破布片擦着他那把已经生锈的毛瑟枪，一边向四周张望。

“主人不会躲进地窖里的，因为他本来就不会，也不会爬进壁炉里去的。现在他会在哪儿呢？啊，对了！他准是钻进厨房中间的大箱子里去了！……”

他一边喃喃自语，一边走到箱子跟前，举起斧子就劈，“咔嚓”一声，箱子就被劈开了。他把劈碎的木板往旁边一扔，便蹲下来往箱子里张望。

但是箱子里是空的，除了那只死鸡之外，什么也没有。厨房也找遍了，连个人影也没有。只有一只母鸡和几只小鹅躺在那里，一动也不动，显然它们也是被敌人给杀死的。

这个德国兵又到处找了一遍，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主人。

“怎么会找不着呢？他显然没有跑远嘛！……哦，我明白了：他准是跑到楼上去了！……”

于是，德国兵又咚咚地走上楼梯。楼上是黑漆漆的一片，只看得见楼梯栏杆的扶手。他在楼梯上摸索着，为了不让自己滑倒，一只手便顺着栏杆扶手上上下下地摸着。走到第二层的时候，楼上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，把他给吓了一跳，他立刻蹲下来，侧着耳朵听。

“好像有人在说话，是藏在窖里，还是躲在楼上呢？……”

他正琢磨着，又听见那个说话的声音在轻轻地继续着：

“喏，给你吧，你要好好地带在身边……这是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啦！……等天一亮，我们就……带到墓地里去，把我们那颗受了委屈的心奉献给他……是的，当然会的！……”

德国兵心里越来越害怕了，他急忙跑上第三层，但是这里也是黑漆漆的一片，除了四周墙壁的黑影之外，什么也看不见。他只好悄悄地一步一步摸索着向前走。他正要走进左边的第一间屋子，忽然又被里面传来的声音给制止住了。

“你能拿走的就都拿走吧，反正这些东西留给我们也是没有用了。……不过你得先把烛火给我拿走，不然的话我一不小心就会把它给烧掉的。……还有，你得答应我一件事，好吗？……”

“什么事呀？”

“这件事并不难办到。我是说你要给我好好地看着这支蜡烛，千万别让它熄灭了。因为今天晚上我要用它来敬这位为我们的国家献出了生命的英雄。他是多么年轻啊！……”

这个兵士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，跨进了第一步。这一间也是黑洞洞的，但是在房间正中桌子上的一支蜡烛却在燃烧着，发出微弱的光。蜡烛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，她长得并不漂亮，但是看上去很端庄。由于失血过多，她的脸色显得很苍白。她旁边还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，她最多不过二十岁，长得很丰满，一头浓密的头发像戴着一顶沉甸甸的黑色帽子，把她那两只乌黑的眼睛都给盖住了。她是个瞎子。

屋子里的陈设很简单，只有一张桌子、两把椅子和一张破旧的木板床。地上放着一口已经破了的行军锅和几只饭碗。

兵士把毛瑟枪挂在墙壁上，然后走到桌子跟前，把蜡烛吹灭了。

“喂，你们这里还有蜡烛吗？”他向那个中年妇女问道。

“没有，一支也没有了。刚才那支还是人家从地窖里拿上来的。我们一共就只有两支，这一支还是作为最宝贵的东西留着的呢！……”

“蜡烛快烧完了，你们连一支蜡烛都舍不得用吗？”

“长官，您是知道的，现在城里已经完全没有蜡烛可卖了。再说，我们家穷，也买不起蜡烛啊！……”

“行了行了，你们别再啰嗦了！……”

德国兵又走进右边的房间。这里的桌子上也点着一支蜡烛，但是被一个宽肩膀的老头用两手遮着，免得让风吹熄。这个兵士心里明白了，他只有用武力才能从他们手里把蜡烛给抢过来。

“喂，老头儿！赶快把蜡烛给我拿过来，不然的话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！……”

可是老头儿不但不给他，反而还“啪”的一声把桌子上的蜡烛给吹灭了。

这一下可把德国兵惹火了，他立刻举起毛瑟枪，把枪栓一拉，对准老头儿。

但是，老头儿却像连看也没有看见似的，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。

“你这个混蛋！难道你不怕死吗？”德国兵骂道。

老头儿默默地看了他一眼，然后把两只手都伸向烛台，烛台上只剩下一点点蜡烛油了。

“喏，给你吧！你们把它拿走了吧！……我已经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，还留着它干什么用呢？……”

兵士伸手把烛台拿了过来，老头儿连看也没有看一眼。

这时候，那个年轻的姑娘站了起来，她把那只已经烧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的蜡烛插到那个兵士的衣襟上，说：“请你带着它吧，带在身上，这是一支多么美丽的蜡烛啊！……你瞧，它有多亮啊！……要是你能把它带到墓地里去，那该多好啊！……也许那里会有人需要我们这支蜡烛呢！……”

兵士透过那蜡烛的微弱光芒，好像看到前面有一个高大的身影，他穿着被血染红的军大衣和钢盔，正迈着坚定的步伐在向前走着。

他的步伐是多么矫健啊！……他高高地举起那只鲜血淋淋的手，向着那个黑暗的角落挥动着，好像在说：“同志们，跟我来！为了祖国，为了人民，前进啊！……